走进北医三院的病房,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的味道。三个床铺并列,中间用帘子隔开。

我正往柜子里放东西呢,旁边传来一个声音,“小伙子,你什么病啊?”

我这才发现被子里好像压着个人,扭着头看我。

“我是骶管囊肿。”

“那不跟我的病一样嘛!我也是骶管囊肿!”

仔细观察他,30多岁,头发很短,眼睛炯炯有神,脸带着点痞气,穿着件破烂不堪的浴衣。他在床上想稍稍转过身来,可他没做到。他抱歉地笑笑说,“做完手术四天了,还是只能卧躺,侧躺都不行啊。”

突然间,我想离开这个混账房间了,因为我已经看见一周后的自己,像个木乃伊似的包裹着纱带,仅仅是去拿旁边的健康杂志,想消磨时间,却怎么也够不到。

他开始劝我,“小伙子,你看我也还算年轻,我们都是年轻人。年轻人都有一些难关要过,不是嘛?”

我没出声,过了一会儿,问他:“您做完手术怎么样?还疼嘛?”

“疼啊,神经的恢复是需要时间的。听我说,这个病虽然很痛苦,但不是恶性的,我女儿就有恶性肿瘤。你的病要是治不好,就来我家玩,我家就在北京,反正我也在照料一个癌症患者,你再来,不差你一个。”

这痞气又呛人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我的要害,说得我好像要死了一样。但突然间,我真为他难过。

接着他看着我,问了一个我一直害怕回答的问题。

“你这么年轻,怎么得这个病的?”

我知道答案,却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,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。你知道,有的事很难回忆。我的心里烦得要命,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。

“您女儿呢?又是怎么得的?”这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。我知道这话问得傻透了!我开始点讨厌他,但我还是为他难受极了。我真想从他的床边赶快走开,却一只脚踩在拖鞋上,险些摔个该死的跟头。

此后我们就不再怎么谈话,他趴在那里看着手机,我换好病号服回到床上,我向天发誓,这是我今年穿过的第十款病号服了,他们最好为我开个该死的时装秀,我会举着“神经外科”的牌子,像个狗娘养的模特一样走台。

我翻看着健康杂志,竭力不让自己去想手术的事儿,但问题是,我对健康杂志上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。本想借着文章分散心情,结果心里反倒更不好受了。

文章里谈的全是脑梗。它说如果你的舌头又尖又弯,那就是脑梗的前兆。如果你发觉手指丧失力气,那就更应该谨慎对待。我跟文章里描写的舌头一模一样。从小家长们就围着我说,这孩子的舌头又长又歪。长大后,我的每个女朋友也都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,你舌头好长好歪啊!

这文章真是要命。

接着我看了另外一篇文章,写的是皮肤上的痣和癌症的关系。它说你要是突然长出了一个黑痣,而且越长越大,那可能就是癌的前兆。我的胸脯上正好有一个痣,孤零零的,因此我又开始胡思乱想。

他好像也对看手机感到厌烦。想象你每天趴在那里,一动不动,看着手机,看到最后,那手机就是一块废铁。百无聊赖中,突然进来个活人!所以,我甚至不用转身,就知道他正在打量我。我转身一看,果然不错,他正哼着艾薇儿的歌,边嗑瓜子边看着我。

“嘿,听着,抱歉我刚才那么说,我为您和您女儿的遭遇感到难过。”

“没什么难过的。等你把那婊子养的玩意儿切掉,过两天就和我一样躺这儿了。”

管囊肿叫婊子养的玩意儿,真是第一次听到,我不禁想笑。我真的笑出声了,他也笑了,我走了过去,和他握了握手。我甚至找出书包里的扑克,在床边和他打起牌来。

打了几轮牌,他又开始谈起他的老姑娘,说她是多么的聪明,打扑克牌每次都赢,但老师们都说她笨,她每次回家都哭的稀里哗啦的,结果现在查出肿瘤后,她再也不能回去上学了。说着说着,他开始哭,简直哭成了个泪人儿。

我想阻止他哭,我甚至想安慰他,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,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,于是我信口和他胡扯起来。我告诉他我小时候也笨的一塌糊度,天天被老师骂,尤其是数学老师,说我真是个窝囊废,大学没考上就得了这个破病,诸如此类的胡话。我跟他说,我要是换了他的位置,也会难受得够呛,他的女儿肯定很优秀,因为大多数老师都不知道真正的聪明的孩子是谁,她得了恶性肿瘤,但肯定会有办法,她肯定是个坚强聪明的孩子,我真想见见她。

说着说着,我他妈的竟然也开始哭起来,我赶快站起来去把那该死的门关上,两个男的一起流眼泪,这画面想想就令人作呕,但我真的不在乎了,一点也不在乎,我们俩又握了握手,又扯了好多的废话。我的心里难受的要命,对他说等我出院了,一定要去看看他的女儿,他哭着笑着说,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长大成人的那天,但他的老姑娘漂亮聪明极了,我这种傻小伙可配不上。

邹云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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